第二天。
当莱狄李娅醒来时,触手怪还在沉睡。
她轻轻一笑,小心翼翼地挣开身上的触手,尽量不打扰触手怪的睡眠。
尽管理论上已经不需要睡觉,但触手怪此时似乎睡得很沉。
也许是因为只有熟悉的柔软肌肤在窸窸窣窣地挪动,让他安心的同时警戒系统没有丝毫的触动吧。
终于从他怀里挣脱的莱狄李娅微笑着摸了摸理论上是脸的位置,转过身开始穿衣着甲。
怀里空空荡荡的触手怪像做了噩梦一样,拼命地四处摸索。
“莱狄李娅...?”还没完全清醒,他就发现怀里的莱狄李娅不见了。
“怎么了,特雷迪乌斯?”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然后,一个激灵,模糊的意识变得清明。
在他眼前的,是扎起了长发,披挂完毕的莱狄李娅。
一如既往的两层甲,鹅黄色罩袍,脸上也未施粉黛,完全素面朝天。
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同。
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就好像于薄雾中氤氲,打进露珠,一圈圈晕成金环的晨曦,如梦似幻,却又有着蓬勃的朝气。
此时的莱狄李娅就是这样,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灿然若天神。
“特雷迪乌斯?”见触手怪没有反应,她又喊了一声。
触手怪这才恍然惊觉,回过神来。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只是感觉你今天格外的...精神。”
“当然了,因为昨晚我格外的...舒服嘛。”莱狄李娅露出灿烂的笑容,眸子里仿佛闪出粉色的光,身体向侧面微倾,展露出遮掩在衣甲下的秀美曲线。
触手怪在心里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道是对昨日过于辛勤的耕耘感到心有余悸,还是为这动人的风情而口干舌燥。
起床号响起,一人一怪若无其事地分开视线。
但眼神中,却都有一分恼怒。
真是不解风情!
睡在另一边的法兰娜揉着睡眼惺忪的小眼睛,看向他们,虽然仍睡眼迷蒙,但仍露出微笑行了个礼。
“主人...触手主人...早上好...”
莱狄李娅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早,法兰娜。快去准备准备吧,今天还要行军。”
法兰娜乖巧地点了点头。
更衣洗漱之后,她才又来到莱狄李娅身边。
此时的法兰娜几乎和三个多月前判若两人,如果忽略那仍然带着点褐色的皮肤的话,可以称得上粉雕玉琢了。她的穿着也考究了许多,头上别着一根黄铜制的蝴蝶发簪,与美丽的灿金色长发相得益彰。身上穿的则是一件特质的束腰外衣,或者称为连衣裙更合适。洁白的底色衬托出儿童的天真,细腻的面料和长长的裙摆则彰显着它的价格。莱狄李娅还特地找裁缝给这件衣服绣上了嫩绿色的花边,进一步凸显法兰娜的与众不同。这一身衣物与幼小可爱的形貌相得益彰,让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奴隶,反而像是殷实人家受宠的女儿。
如此一来,任何人都能看出这不是一位普通的奴隶,招惹她就是挑衅她的主人。
她现在待人接物也成熟了许多,眸子里多出了几分自信。
莱狄李娅很高兴看到法兰娜的这些变化。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法兰娜现在对她还是过度恭谨和谦卑,怎么说都改不了。
军队很快启程了。
十罗里对没有辎重的急行军队伍来说并不是多长的距离。
短短两个小时后,大军就已经能隐隐看到韦德人军阵的轮廓了,此时阿曼托尔(九大神之一,火与太阳之神)尚未将他的伟大造物推上中天。
当亲眼目睹了他们阵型的全貌后,中军的皮里盖乌斯不禁哈哈大笑。
“看来那位主母果然不谙行伍之事啊。”他轻蔑地道,“竟然为了些许物资,在这样的地形摆出空心大方阵?难道她竟孤陋寡闻到这种地步,甚至没有听说过克拉苏在帕提亚的惨败?”
所谓空心大方阵,就是披甲步兵以大队为单位列成方阵,彼此相连,组成一个空心正方形,正方形中间则是持弓的轻步兵和辎重车辆。
这种阵型缺乏纵深,又笨重缺乏变通,尤其是中心有大量辎重的情况下。据说路穆那位著名的败军之将,被灌下金汁死去的克拉苏,就是因为舍不得他携带的三千塔伦特,才摆下了空心大方阵守护自己的财产。结果整支军队被帕提亚人如蝗如雨的箭矢射得人仰马翻,自己却动弹不得,最终惨败。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这让熟习兵法的皮里盖乌斯如何能不发笑?
“阁下,空心大方阵惨败过并不代表它真的不适用。事实上克拉苏的惨败不仅因为他的贪婪和患得患失,也因为帕提亚人强大的弓骑手和事先储备的箭矢,而这两者都是我军所不具备的。”克里图特提醒道。
被一个行省出身的土财主兜头泼了盆冷水,皮里盖乌斯显得有点扫兴。于是他反唇相讥:“帕提亚人精于骑射,但我们却有精锐的海德曼骑兵和瑞特射手。而克拉苏率领的是足足七个军团的精锐之师,我们面对的却只是野蛮的韦德人。他们不仅没有过协同作战的经历,穿着的也是路穆乡下的农民看了都会发笑的简陋衣甲,手里抓着的则是柳条和皮革制成的小圆盾,这样的乌合之众,凭什么能挡住我们锋利的箭头?”
“我无意冒犯,只希望阁下铭记这支军队的诡异难测,不要单因一个阵型就确信了胜利。”克里图特平静地说道。
这句话让皮里盖乌斯想起了之前那两次匪夷所思的惨败。被提及尚还新鲜的耻辱令他有点恼怒,但也让他冷静了下来。细细斟酌了一番后,他向乌里留斯提议,以拔岳者军团为中军,第三十三“达尼契斯”军团守护右翼,“白云石”军团及其辅助军团则负责左翼。
而具体的阵型,也颇为保守,不因为对方是笨重的空心大方阵而只重视正面,侧面也留守了相当数量的重步兵,以防不测。
尽管感觉这方案有点过于保守了,乌里留斯还是秉持着“我菜我不说话”的优良作风,在和其他人商量后,将皮里盖乌斯的建议作为最终决定传了下去。
军队立即摆好了阵型,同时骑兵们倾巢出动,准备用弓箭骚扰韦德人笨重的军阵。
另一边,韦德人也摆好了架势。约莫六七千骑兵冲出来和路穆骑兵厮杀起来,不给他们射击步兵方阵的机会。
“不对劲。”塔里曼图斯看着远方缠斗在一起的骑兵,皱起了眉,“他们为什么都会把骑兵都押在阻挠骑射手上?我们的阵型足够灵活可以支援骑兵,他们可只能在原地守着物资。”
他身边的皮里盖乌斯也有了不好的预感。
虽然很想说也许这是那位主母没考虑到,但吃了这么多次瘪,即便是骄傲的皮里盖乌斯,也不得不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事事都考虑最坏的情况。
但,如果主母这么做是另有所图,她图什么?
皮里盖乌斯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要上去打那群骑兵么?”乌里留斯看着已经距离不远的骑兵战场,无奈地打断了皮里盖乌斯的思考。
“不,不去!”皮里盖乌斯突然面色狰狞地站了起来,吓得乌里留斯往后退了一步,“就算主母没有任何诡计,我们不去支援骑兵战场最多也只是多死点人。但如果她真有拖延时间的企图,这样就正中她的要害了!”
“不错,哪怕把那批补给烧了,韦德人也会不攻自破。而我军却可以退守玫德李长城,等待运输队的到来。”克里图特点了点头。
闻言,乌里留斯不再犹豫,下达了直扑大方阵的命令。
见路穆的步兵直扑向己方步兵方阵,竟然有些韦德骑兵试图掉转过头支援。
这坚定了所有人的想法:主母一定是想拖时间整幺蛾子!
右翼的达尼契斯军团靠着路穆人常备的八腕尺长的长枪(一腕尺约46cm)轻易将赶来的韦德骑兵挡在了外面,后排的轻步兵则拉开弓开始射箭。步弓的磅数本来就高,路穆人用的还是铁质锥形箭头,韦德人的硬皮甲和锁子甲相比之下简直就是纸糊的一样,纷纷中箭落马。
只是用最基本的反骑兵战术,达尼契斯军团就成功击退了企图来援的韦德骑兵,反而让韦德人自乱了阵脚,原本就一团乱麻的骑兵战场越发混乱。
见敌人直扑自己,骑兵又拿刺猬一样的路穆方阵无能为力,韦德步兵们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来。
但在那之前,他们就先迎上了路穆人的标枪和箭矢。
两波齐射后,两军短兵相接,厮杀在一起。
这边金铁交鸣,杀声震天时,骑兵们也是血战正酣。
路穆早就不流行单挑了,罗慕路斯阵前斩获敌将,为朱庇特献上贡品的荣耀,早已不再。
并非因为路穆人不复勇武,只是因为...这样做不经济。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何况军官和将军呢?
这样的人每死一个,都会让胜利的天平剧烈地摇晃。
更何况,打了六千年的仗,路穆人早就已经看透了。即便有超自然力量的加持,个人的勇武依然是细枝末节。传奇都不一定能凭一己之力独挡一军,何况传奇作为一国之底牌是不能随意出手的,净金就已经是极限。
这样的状况下,阵前单挑的浪漫哪比得上实实在在的胜利呢?四平八稳的路穆方阵才是战场上真正的答案。
哪怕是忒厄里,这样身负军团鹰旗加护的净金,不也要依赖拔岳者中队提供仪式的协助和炼魔的补充,才能折断笃里安山脉的一座山头么?
可惜,那样稳重的路穆人,是当不了骑兵的。
现在在这里的,不是来自豪留和塔盾要塞北方的瑞特人,就是家乡在更东方,一生都要在马背上与幻兽搏杀的海德曼人。
路穆人不懂的浪漫,他们懂!
现在战场的正中,就有两个人在肆意地挥洒毁灭。
骑乘长有硬质甲壳的异形战马,身披千钧重甲的山犀骑士肆意蹂躏着大地。这个职业背后的神祇早已灰飞烟灭,连名讳也不曾留下,但祂宏伟的身躯和无上的蛮力却为路穆人所铭记,化为了这恐怖的钢铁巨兽。
另一边,肩挂兽皮的牧神长子高举自己弯曲的手杖,无数翠绿的兽影浮现于他身边。他是沐浴神恩的贵血,是缇比斯最忠诚的子孙,承蒙先祖的恩泽,放牧一切草原与森林中的兽群。
浮汞全力施为的威势令所有人畏惧,但这宛如神话中英雄对决的华丽战斗,却又唤起了他们胸中的热血。
路穆人早已遗忘了何为单挑。他们对这曾在四海大地都闪耀过光彩的古老仪式嗤之以鼻,比起依靠这野蛮的方式打击敌人的军心,明显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带领训练有素的军团正面击溃对方的阵型更稳妥有效。
最好的证据就是,已经有两千年不曾有路穆将军获得亲手斩获敌将的荣耀了。
但,这里是骑兵战场。这里站着的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路穆人,而是瑞特人,海德曼人,他们自幼与狂暴的自然斗智斗勇,成长后也保留着那份铭刻在骨髓里的狂野。简单,直接,原始,畅快,单挑符合他们对暴力的所有审美。
常年经受训练的军团骑兵还好,但其余人此时都已经红了眼,顾不上什么队列阵型,只是死死盯着自己认准的对手,各自为战。
新近组建的白云石军团也是如此,二百人的阵列已经七零八落。就连全部由风骑士组成的第一中队,都已经是一盘散沙。
对一支军队来说,这是噩梦一样的事情,组织和纪律荡然无存后,身为军队的战斗力自然将所剩无几。
但对某些个人来说,这却是一场狂欢。
纵情挥洒才能与力量,收割荣誉和崇拜的狂欢。
譬如此时,莱狄李娅就对上了一位同为柔锡的女性骑兵。
“莱狄李娅,这家伙肯定不简单,尽力把她拿下。”触手怪提醒道。
“她有什么特别吗?”莱狄李娅看着还在上百尺外的敌人,用心合问道。
“柔锡,女性,这特征非常明显了。”触手怪说道。
“啊,你是说...首席和次席?”莱狄李娅立即明白了过来。
那是亚尔兰娜提过的,主母侍卫中唯二的柔锡。
“不错,而且我判断,她应该是次席。”触手怪直接下了论断。这位次席叫做露西妲,在主母侍卫中相当特立独行,给亚尔兰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莱狄李娅有点奇怪。
“你想想我这几天告诉你的事呀...”触手怪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他又从亚尔兰娜那里套出了不少零碎的信息,并分享给了莱狄李娅。利用这些信息不难猜出眼前这位少女的身份,但想解释却颇要费一番口舌。
“嗯...”莱狄李娅陷入了思考。
“别想了,她来了!”触手怪高声提醒。
莱狄李娅猛然惊觉,抬头望向前方。
露西妲此时已经来到了百尺之外。
触手怪此时才依稀看清她的面貌。
这是一位仿佛钢铁本身的少女。
钢铁叠成的鱼鳞甲,钢铁锻成的瑞特盔,钢铁嵌成的马具。
仿佛这一人一马,都是钢铁浇铸成的雕塑。
银色的甲胄闪烁着凛冽的寒光,映衬着头盔之下动人的娇颜。那明丽的面庞上带着铁一样的威严和冷峻,与周身的钢铁浑然一体。湛蓝的双眸紧紧地锁定了莱狄李娅,凌厉的目光锋锐更胜刀剑。手中的长矛直指前方,矛尖的闪光冷漠地反射出敌人的身影。
那凛然又昂扬的身姿,似钢铁般冰冷无情,让人只是直视便脖颈生寒。但又如黄金般耀眼夺目,让人无论如何都挪不开双眼。
四周的骑兵自然而然地避开了这朵锋利的带刺玫瑰。
但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敌人,莱狄李娅只是微微一笑。
随后,举起了剑。
不闪不避,只是抬剑,出剑。
青岚裹挟剑刃,毫不畏惧地迎向枪锋。
“滋——”
狂风啃啮着枪锋,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蜂鸣。
而那势不可挡的冲锋,却被举重若轻地接下。
露西妲脸色微变,卷出一朵枪花,拨开了狂怒的风刃。
随即,一夹马腹,便要拉开距离。
但莱狄李娅的剑锋却不依不饶地追上,直指露西妲的眉心。
露西妲挺起长矛,乳白色的炼魔闪过。
这一下,才是真正的硬碰硬!
枪剑再度剑锋。
炼魔彼此激烈地碰撞,发出一声声爆鸣。
气浪暴起,将双方生生分开。
莱狄李娅面不改色,小手轻轻一抖,略微有点暗淡的青岚寒锋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再度亮起苍翠的光芒。
而露西妲,却面色苍白,微微气喘,长矛上的炼魔已荡然无存。
明明居于劣势,但她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路穆的骑士,汝之英勇值得余之赞誉。”
钢铁般的少女如是赞许。
“余之名露西妲.厄切斯特。报上汝之名讳,倾力与余决一死战吧。”
此言一出,莱狄李娅眼前一亮。这让她想起了在伯罗尼撒宫廷里看到的传奇故事,和觐见的诗人们咏唱的英雄史诗。这让她心潮澎湃,仿佛自己此时就是书中的英雄,叱咤于沙场,睥睨群雄。
触手怪却在嘀咕,得,又是个中二少女,病情还更重。也不知道她和莱狄李娅凑一块会擦出什么奇葩的火花。这话讲的也是真别扭,虽然是路穆古语,但是口音怪异,磕磕巴巴,硬要形容的话,就和他当初听印式英语一个感受。
从她的名字看,她是出身自第一大氏族厄切斯特的本家,算得上出身高贵。
想想倒也合理,小部落的贵族怕是还享受不了什么东西,自然也教不出这种仿佛刚从史诗里走出来的女儿。
面对露西妲的询问,莱狄李娅优雅地行了一礼。
显然,她的中二之魂也被彻底点燃了。
“我叫莱希亚。铭记这个名字吧,露西妲。因为它是战胜你的人的名字,终将铭刻于你的墓碑。”她举起长剑,指向露西妲,傲然道。
触手怪在心里做了个捂脸的姿势。他现在好想要台摄影机,等十年二十年后再把这幕放给莱狄李娅,看看她会是什么反应。
“那么,余拭目以待!”露西妲勒起了缰绳,目光炯炯。
于是,白色的炼魔和青色的狂风再度交缠。
两人两骑,如翩飞蝴蝶般穿梭于战场。
露西妲堪称膂力惊人,披着一身重甲也将长矛使得如游蛇般灵活毒辣。
相反,轻装上阵的莱狄李娅却是大开大合,将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她们身周的战场上,杀声震天,血流满地。
但她们却毫不在意,只是在铁与炼魔的碰撞中挥洒热情。
悸动,欢笑,赞颂。
赞颂神灵的仁慈,为自己送上这样的对手...
不知不觉间,她们走出了混乱的战场。
一路向东,从路穆军的左翼,打到了右翼。
坚韧的鳞甲已坑坑洼洼,其下的链甲早已被层层斩断,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
环片甲也已斑驳不堪,两边的护腕更是伤痕累累,其下的藕臂上满是细小的伤痕。
但它们的主人,却毫不在意。
这有什么所谓呢?
眼下之事,当然是要分出高下...
全心全力,享受厮杀!
驭使着狂风,莱狄李娅挥舞大剑。
露西妲大口喘着气,抬矛欲挡。
但她已经耗尽了体力,反应和力量都在下滑,甫一抬起,便发现已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她聚起最后的炼魔,挡在了面前。
“轰!”
借着炼魔碰撞的爆炸,她纵身一跃,跳离了马背。
既然已被缠上,滞留马上也不过死路一条。但若壮士断腕,还可争得片刻的喘息...
理论上是这样。
但她刚喘了一口气,耳边便传来刺骨的冰寒。
“嗤”。
利刃没入了她耳侧的土地。
她抬头,入眼的是莱狄李娅倾世的娇颜。
有着雾金色长发的少女背对太阳,半跪着俯下在她身侧。
纤长的玉指倒握长剑,剑锋没入露西妲另一侧的土地里。
金色的阳光洒在她背上,雾金色的长发熠熠闪光。
那一刻,露西妲产生了一种错觉。
也许眼前的少女就是史诗中俊美的英豪,神话里无暇的天神。
她怜悯自己,于是来到这里,赐予自己最荣耀的死亡。
于是,抛弃了家族,渴望追寻英雄足迹的少女,释然地笑了。
“叹为观止...”
她闭上双眼,轻声赞叹。
“真是辉煌且耀眼啊,莱希亚。”
“是余败了,彻彻底底,毫无借口可言。”
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却并无一丝遗憾。
“余已孑然一身,并无它事可以恳求...”
“所以,余可以恳求汝...”
她睁开了双眼,眉目间满是狂热。
“赐予余应得的死亡吗?”
面对这样的请求,莱狄李娅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看着求死的少女,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摇人。
“特雷迪乌斯!特雷迪乌斯!我该怎么办?”
“怎么,你不想杀她?”
“我只是觉得...这样高贵的灵魂,不应该葬送在一场愚蠢的战争里。”
触手怪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的想法很功利。据亚尔兰娜所说,露西妲在主母侍卫中相当特立独行,追求荣誉的她与主母格格不入,虽然最后依然因为过人的天资被提拔为次席,但是真实地位甚至不如亚尔兰娜这样受宠的小队长。
甚至于那位同为柔锡的首席,资质在所有侍卫中不过中上,却因为主母的宠爱,硬生生被灌顶到柔锡,还当了首席,连名份上都稳压露西妲一头。
这似乎让她对主母非常失望,从此只是要求上战场,也很少再和其他侍卫接触了。
这简直是绝佳的墙角,不挖都对不起自己。
“嗯...我确实想了一套说辞,但能不能说服她只能看运气...”触手怪斟酌着说道。
“你真可靠,特雷迪乌斯!”莱狄李娅似乎完全忽略了后半句话。
...触手怪总感觉她对自己的信任有点太盲目了。这样沉甸甸的信赖让他感觉有点压力山大。
他们在心链里说这些话,也不过一两秒时间。此时露西妲刚刚摘下她的头盔,仰起头,将雪白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莱狄李娅面前。
就这样,引颈就戮,欣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但那期待的神情里,却分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但剑刃并未如期而至。
伸到她面前的,是一只小巧而有力的手。
她愕然抬头,看到的却是莱狄李娅的笑颜。
年轻的风骑士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就像对垂死者伸出救赎之手的圣徒。
“起来吧,露西妲。”她柔声道。
看着眼前如同日光铸成的绝美少女,露西妲竟然失神了。
她痴痴的盯着莱狄李娅,什么也没有说。
“露西妲,你说过要一场荣耀的死亡的,对吧?”莱狄李娅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是以“可荣耀的死亡,不仅在于你的美德和勇武,也不仅在于敌手的高贵和强大。它需要有伟大的事业,宏大的战争,亦或一位值得侍奉的主人,来作为你人生最华美的背景,让你在热血流尽之时可以含着笑说,我的人生是无憾的,我配得上这光辉的终结。”
“所以,露西妲,你现在的事业,值得你奋斗终生么?如今的这场战争,值得你血洒疆场么?那位所为的主母,值得你奉献生命侍奉么?”
“我……”她接连的追问让露西妲哑口无言。
她还太年轻,没有找到自己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
而眼前这场战争,也来得莫名其妙,既非出于自卫,也不为捍卫荣誉,全靠肮脏的贪欲和野心驱使。
至于主母……
一想到要让那个女人作自己人生的背景板,露西妲就恶心的想吐。
莱狄李娅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她将手又向前递出一点,轻声道:“所以,为什么不起来呢,露西妲?去寻找属于你的事业,去打一场史诗般的战争,去效忠一位配得上你忠诚的主人。”
她的声音轻柔却富于诱惑,就像拂过耳边的轻风,让人不自主地卸下心防。
露西妲凝视着她,如痴如醉。于她,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一个有意义的实体,那便是莱狄李娅。她的心脏悸动着,灵魂在异样的情绪中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会把什么事业当作目标,也不知道自己会愿意死在怎样的一场战争里。
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位值得托付生命的人。
于是,没有丝毫犹豫,她伸出了手。
浸没于黑暗的灵魂,抓住了突然浮现的光。
脑海中似乎划过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断了。
但露西妲毫不在意。
只是,顺着那只柔滑的小手,扑入莱狄李娅温暖的怀抱。
厄切斯特,韦德,主母,都已成为过往。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再不是孤单一人了。
tips:克拉苏...我想大概是不用多解释了()文中提到的部分依然来自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