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歆雅的手机接到了一个电话。
距离这里约两百公里另一座城市的一处小山,由于要开工高速公路而被夷平,这座小山是附近乡镇的一座坟地,山上布满了各式各样历朝历代的墓穴,都要准备迁走。而一座无名坟墓里的无名棺材,引发了搬迁指挥方的注意。根据这座坟墓的位置和深度,估计已有百年之久,而刨开小小地宫的顶部后,里面的棺木和陪葬品都靓丽如新,十分惊人。于是工作人员经过多方打听,联系到了考古与殡葬学的专业人士——歆雅。
我们次日一早开车来到了现场。被挖烂得如同刚结束一场惨烈的炮战一般的山头布满了各家各户来迁祖坟的人,还有各种不知有几百年的无名碎骨,散落在地上与黄土混杂在一起。
我们穿着工装和登山靴,头戴安全帽登上了山坡。发现的墓穴现在被简易防水篷布盖住,歆雅拉开篷布,走下墓穴内部。前来对接的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了情况。前天下午,一台挖掘机在这里进行作业,突然听到铲斗碰碎了石砖和瓦片的声音,于是发现了这座近代墓穴。里面的随葬品是一些精美的瓷器或者玉器,且从随葬品的形式看来,墓主人应该是一名女性。漆器棺材保存得极为完好,毫无腐朽或者损坏。
歆雅戴上口罩和护目镜,用工具轻轻撬动高挑的中式棺材的棺盖。棺盖和棺体之间封了一层蜡油,我们慢慢用小刀切开才能继续打开棺盖。棺内的场景让大家都吃了一惊:一副几乎崭新的丝绸布盖在棺内,勾勒出下面的人形。歆雅戴上手套,轻轻拉开了丝绸布。下方是一具被层层纱布包裹的尸体,圆滚滚的,像一个桶。歆雅把绸布放回去,指示大家盖回棺盖,把棺木拉回葬仪馆,做进一步研究。
我们等了大半天才等到约的卡车,歆雅叫我、千雪和小百合押车回葬仪馆,她和秦玉开着自己的车拉着收集的随葬品跟随。
棺材拉到葬仪馆后院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歆雅和工作人员直接把棺材移入了后院的地下室。地下室本来就预留可以放一些棺木,现在正好放了它。
送走工作人员后,歆雅和秦玉把棺中白色纱布包裹的尸体抬进了处理间。纱布是被蜡油浸透的,歆雅用小刀轻轻切开层层包裹的纱布,扒拉开,大家在无影灯下见到了里面沉睡的美人。
那是一名长相隽秀的女性,约三十多岁,长发及腰,身着薄薄的白纱衣,并没有穿内衣和鞋袜。身高一米六多,在百年前绝对算是高个子的女性了。朱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有话想对大家说。我忍不住摸上去,她的肌肤被油包裹着,冰冰凉,软软的,弹弹的,完全不能相信她已经沉睡百年之久。
歆雅叫我们离开,拉上帘子,自己一个人开始处理她。
我们来到办公室,秦玉跟我们讲了讲情况。棺材当中的女性,其实是歆雅的外婆的外婆,也就是太外婆。歆雅的丧葬防腐技术是祖传的,且只传女性。百年前,歆雅的太外婆三十多岁死于急病,年仅十几岁的女儿,也就是歆雅的外婆的母亲,对她进行了防腐处理,安葬于那座山上。在歆雅家祖传技术的加持下,遗体百年后仍然新鲜。但由于战乱等原因,歆雅的太外婆的墓碑等被全毁,族谱也没有流到歆雅手中,所以都难以了解歆雅太外婆的生平,只能依据陪葬品确认这是歆雅太外婆的身份。
一小时后,歆雅走进了办公室,告诉大家她已经处理好了,叫大家准备休息,明天一早把她存储在后院的地宫当中。歆雅决定,把她做成永久保存的“尸偶”,随时都可以取出来和她见面,到时候小百合也一样处理。
晚上我一直睡不太着,心里想着化妆间里沉睡的那位美人。清晨天蒙蒙亮时,我悄悄走进了化妆间,打开存放着她的那个冰柜,拉出来,仔细端详着她。
由于初次下葬的时候已经经过了处理,所以这次只是简单的重新收拾头发,更新香料和防腐剂,换一身新衣服而已。
现在的她身上穿着一身银灰色的旗袍,露出她修长的大腿,显得胯很宽。她的双腿被高腰的不透肉肤色天鹅绒连裤袜包裹着,每一寸肌肤都在歆雅的调整下与布料紧紧贴合。与当今时代流行的特别白的肤色不同,她腿上这条裤袜的颜色更偏深肤色,显得很是复古。
她放在身体一侧白皙的左手腕上套着一个漂亮的玉镯子,我把那手捧起来,静静观赏着。那手和玉一样的冰冷,瘦得有些过分,以至于都能勾勒出青筋和骨骼。经过歆雅重新更换了现代防腐剂的遗体,变得更加鲜嫩松软了。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和旗袍颜色差不多的银灰色高跟鞋,包裹着她的肉丝脚。我轻轻解开扣带,把高跟鞋取下。连裤袜足尖的缝线勾勒出她小巧的五个脚趾,我用手摸上去,天鹅绒布料沙沙的,指甲硬硬的,趾头肉肉的。那略有点深色的裤袜,勾起了我还是个小女孩时穿妈妈衣服的回忆,我把那足尖捧起来摸了又摸,最后忍不住亲了一口。那绸布细腻的感觉,配上被香料腌制百年之久的玉体,难以想象是能在人间见到的瑰丽。
她的脸换了现代的妆容,但依旧是百年前的调色风格。嘴唇是朱砂的红色,粉底为了搭配雪白的肌肤,所以也是既保留了鲜艳的面色,而又极为白皙。腮红和眼影都为了迎合现代的审美,调整得极为清淡。我用手指轻触那朱砂色微张的唇,软软的,但立即碰到了下方坚硬的东西。嘴里含了玉珠啊…果然是古典的葬法呢。
我把她请回冰柜里,返回了房间。大家都还在睡觉,我就又躺回床上睡着了。
早上十点钟左右,我们一同站在礼堂的灵台上,瞻仰着这位沉睡百年之久的丽人。她睡在一口很浅的棺内,下面垫着软绵绵的丝绸布和棉垫。歆雅拿起她戴着手镯的那只手,双手轻轻抚摸,而后又放回去,让她把双手叠放在胸前。我们并不了解她的故事,也不知道她生前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但这位美人仿佛在无声地对我们说,这些如今已经不再重要。她轻轻地合着双眼,鲜红的嘴唇也轻轻地抿着,隐约流露出一丝笑意。似是在安然沉睡着,又好像是对自己并不漫长人生的坦然。失去血色而显得异常洁白的双手放在胸口,修长的手指叠在一起。穿着丝袜的双腿细长笔直,双脚并在一起向上微微翘着,让人感觉到一种优雅。如果她知道自己死后,自己的远隔百年的后代能让她永远保持着的美丽如新的样貌,会不会觉得幸福呢?
我们四人抬着玻璃罩子,轻轻落在了浅浅的棺木上,再把棺材抬到推车上,缓缓推入后院的地下室。她原配的棺材放在地下室的一角,我们把她放在了地下室的中间。今后,我们会偶尔前来瞻仰,或许会为她换上新的妆容和衣服,让她展现不一样的美。而她并无一言一语,只是躺在那里,做着延续百年而未结束的长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