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一弯残月悬在淡淡的云层后,月光透过那灰色的面纱朦胧薄弱,而被黑暗笼罩的大地静谧阴沉。
我们噤声在夜幕中悄悄跟在敌军后面。
在前头虽然有近千人,但是他们的动作却安静得可怕,步伐声甚至被夜晚的虫鸣与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所掩盖了。
若不是有秦喜专业的追踪能力和谭箐的法术,我们很可能会在这郊野的躲猫猫中跟丢人,只能靠地图前往黄土林试图截击敌人。
在路上,我强自将对梁清漓的担忧压在心底,凝神专注于周围的环境与不远处几乎无法分辨出来的人影。
他们往黄土林并没有走官道,而是绕进一条直入树林的小径,而我注意到,脚下的道路泥土松软了不少,不再是久经践踏的道路,身边的旷野也逐渐被丛丛树木占据。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视野中出现了几簇摇曳的火光。虽然因为距离尚远甚是微弱,但在这片浓厚的黑暗中,却无比抢眼。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咯噔咯噔地在胸腔里蹦跳。
这些火把,只可能是军部的粮队点燃的。
若是一切已准备就绪,在火光旁那些看似普通的士卒中,隐藏着足以让这队叛军高手吃个大亏的战力,就在黄土林的小寨子里,等着敌人现身。
而见到这些光源,也意味着战斗即将要开始了。
我们无声地靠近,再靠近,直到能够借着火光分辨出一圈简陋的木栅栏,与栅栏内大量的马车与茅草屋,并且听到从远至近的人声。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音。急促又短暂,但像是连发的弹丸一样,一瞬间我差点以为那是连弩在被发射。
直到无数的光点从天而降后,我才猛然意识到,那是箭矢射出的声音。
而这骤然出现的赤色流星雨,在空中时绽放出绚丽的光彩,降下后却带来了意味着毁灭的火焰。
“敌袭!!!”
随着这声凄厉的喊叫,敌军的高手如同蝙蝠般视栅栏如无物地冲进了营地,避开了兵卒,点燃了火把飞快地往粮车与茅草屋招呼。
整个黄土林在短短数分钟内便被火光点亮,让这份夜袭彻底地暴露了。
但出乎敌军意料的是,火箭与他们趁乱纵火的战果却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虽然有不少粮车和茅草屋在第一轮火箭被点着,开始慢慢燃烧起来,但哪怕是在干燥的秋季夜晚,火势也不温不火,并没有按照常理那样一点就着,越烧越旺。
“杀!”
山崩海啸般的吼声响起,一批批整装待发的士兵结阵冲出,并不急着救火,反而冲着这些轻装上阵的宁王军高手过来,准备截杀。
在敌军冲进了营地的前五分钟内,惨烈的短兵交接便开始了,每时每刻都能听到怒吼声,惨叫声,但更多的却是刀剑相交,令人牙酸的铿锵声响。
我们也来到了营地的栅栏外,紧紧地跟随着谭箐。她这时不装了,直接靠着法术建立的链接带路:“这边!”
我一边跟在谭箐身后小心提防,一边四处扫视,试图寻找唐禹仁、宋钊、乃至任何熟人的身影。
周围跃动的火焰与厮杀的身形被摇曳的火势映照出的扭曲阴影将一切都揉合在一起,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异样画面,而鼻中吸进的尽是呛人的浓烈铁锈与烟味,刺鼻而难受。
营地之内的场景宛如打开了酆都大门的鬼域,杀机四伏,群魔乱舞。
我们没有去参与战斗,而是跟着谭箐绕过燃烧的火焰,避开受惊的牛马,甚至对倒在敌人刀剑下的官兵视而不见,目标明确地直奔右护法而去。
他会否已经意识到不对,意识到这是个陷阱了?是否已经准备逃离了?
这些思绪在我们不住地奔跑时闪电般掠过,但却没能深入考虑。
一切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四周无处不在的喧嚣和混乱所占据了。
还好,我们的打扮和衣物明显跟叛军的黑甲大军不一样,因此哪怕是在混乱中也没有被自己人误伤。
不过反过来,也因此受到了一些来自宁王军高手的攻击。
就在我们进入到军营腹地时,一支五人队从刚被点燃的茅草屋后转了出来,恰好卡在我们前去的路上。
他们如同所有其他的叛军高手一样,半张脸孔被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见到我们的瞬间便散开成扇形,举起了武器。
也罢,本就不能指望能够完全避免战斗地横穿这整个营地。
“目标还在营地里吗?”我低声对谭箐问道。
“他的行踪稳定在二百五十米外,好像被人缠住了。”
“那好,”我高声对伙伴们道,“速战速决。”
对面的五人有些出乎我意料地并没有分开来一对一地迎上我们,而是三前两后地站成了一个拱形的阵势。
哪怕是在这种混乱的场合下,第一反应也是保持阵型对抗敌人么?
这些青莲力士比想象中还要训练有素啊。
他们在一瞬间便结阵完毕,为首的那人长刀横举,划出一道白练朝谭箐扫来。
而秦喜也丝毫不慢,在对方劈刀砍来的刹那长刀已出鞘逆斩而上,将他来势汹汹的长刀格开。
锵!
随着这声尖锐的金石交接之声,我们也各自挑上了对手。
我身前的蒙面男子身形粗壮,使着一柄宽背长刀,刀势凌厉地向我劈来。
我灵觉已开,电光石火之间洞悉了他的动作与气息,不退反进,欺身上前避开了刀刃,左手抓向他手腕,右拳像炮弹般弹出,带着螺旋劲力直捣喉头。
他反应极快,挽了个刀花朝我的左手斩来,同时扭身躲避,步伐变换。
这时,我感觉到身旁劲风袭来,却是他的同伙补位而上,出剑直刺意欲从我的肋下捅去。
好配合。
哪怕这两人的实际战力比起不用符箓,仅仅开启了领域的我都弱,但是这么彼此顾及到的身位变换和攻守默契让他们的战斗力远超正常二打一的三流高手。
可惜,我不是普通的三流高手,而我的同伴更不是。
我还没有所反应,身旁袭来的那人便不得不急忙转回守势,阻拦对方快如疾风的剑招。
孙倩将藏剑宫闻名天下的流云刺使出来时,没有了之前偶尔见过她练剑时,剑招演变的舒缓韵味,而是一味地快,快得毫无征兆,快得无法脱身。
剑在招前,剑未出,意已到。
短短数个回合内,此人因为退开一步来攻击我的阵势转变便令他面对孙倩完全落入下风,值得左右招架,狼狈不已。
而我的对手想要再去同样地帮他分担压力时,我已经再次抢进他的中线,拉着他与我缠斗了。
我没有丝毫含糊的意思,领域加身,御罡之力运转,一记鹰爪手叼住使刀男子朝我挥来的刀身,让那足以斩落手臂的刀刃毫无用武之地,而是隔着冰蚕丝拳套与一层无质无形的“罡气”被我牢牢地空手入白刃。
蒙面男子见势不对,猛然翻腕横拉试图将我的整只手掌割开切下,却无济于事。
我松开右手,掌心却靠着御罡之力依然吸附在刀背上,让他无法抽刀再攻,同时飞起一脚朝他下阴撩去。
他临危不惧,稍稍侧腰屈腿防住要害,同时暴喝一声,甲胄下的右臂传来一股沛然大力,欲要挣脱我的牵扯。
就在他鼓动真气变招的同一刹那,我便读懂了他的意图,甚至似乎能够看到他的下一招会是什么:横扫千军,将我的胸膛剖开。
于是我没有去抵抗这式不留余地的猛烈刀招,而是在他横刀撕破夜幕,刀刃折射出一片银光的同一拍里退后了一大步,让这招横扫千军完全落空,然后再毫不犹豫地折身前进。
敌人使出这耗尽后力的一招,不得不回气,也露出了些许空档。
我身形如老熊撞树,双臂架在脑前,闪电般插到他肋下,然后左脚顺势一拐,侧身扳腰,硬生生地将他摔到地上。
对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失去重心时便意识到不对,将长刀朝我抛来然后手脚并用地试图挡开我的抱投。
可惜他被我抓住机会制住身形的那一刻,胜负与生死便已决定了。
牵引之力让我如鳝鱼般滑溜地抖开了他拼命的厮打,而我一气呵成地将全身之力拧成一股劲的侧身摔将他直接摔岔了气,还没能缓过气来便被我俯身一拳狠狠地击打在他的喉咙,捣碎了他的喉骨。
打死了这个敌人之后,我立刻起身想要支援孙倩,却看见她步伐踩着节拍似的,细剑如蝴蝶纷飞般变幻了几次轨迹,眨眼间便剑起剑落了数次,然后抽剑回鞘。
对面的使剑男子也很配合地止住了动作,缓缓倒在地上。
秦喜此时也已经斩落了他的对手,与谭箐一起将围殴同一个敌人,而景伊则将见状不对想要逃离的对手缠住,连绵不断的剑势如同大网一样,让他有力施不出来,以气御剑,圆中圈圆,引劲化劲,没有孙倩快如电芒的剑法那么凌厉逼人,反而是与我的拳法理念有几分相同之处。
料理掉这五人才花了不到三分钟时间,谭箐呼了口气,凝神感应了数秒后,忽然呼道:“咱们走!他又开始行动了,动作好快!”
我们加快速度跨越这片愈发混乱的营地,一路上没有再遇到阻碍,但也没有见到唐禹仁等人。
“他的动向是什么?在往哪里走?”我对谭箐问道。
“往东南,一直没停下来,糟了,他看起来要跑了。”
我皱眉道:“不好,我们得赶紧追上去拖住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发现他的踪迹。待会儿我们跟上了之后,你立刻放信号。”
听到右护法有可能准备逃了,我们也顾不上保留体力,均是撒开腿狂奔,片刻后便跨过了栅栏,再次扎进了被火光明亮的营地照耀得不再阴暗的树林里。
有了谭箐的指导,我们才在林子里前进了两里不到,回首尚能隐约分辨得出营地中战斗的画面,便听到了前方争斗的声音。
当能够看清前面的景象时,我们都不由自主地缓下了脚步。
林木在这里稀疏了不少,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小空地。
从我们的位置到空地中央,地面上零落地躺了七具尸体,全是朝廷官兵。
而空地上有两拨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拨人均是紧张地戒备着,脸上难掩惧色,不住地在喘气,看着装应该是粮队里的军士,总共有十三人。
这队严阵以待的军卒对面才五个人,但相对于朝廷兵卒的紧张和不安,他们的肢体语言十分放松,一点也没与焦虑或者惊慌的样子。
其中一人转头看到我们,对唯为首的那人低声说了一句话,那人便转过身来。他皱了皱眉头,轻声道:“又来了。”
我从未见过此人,但他的双眸却有些眼熟。谭箐微微向我点了点头,确定了我的怀疑。
这就是昨天我们在濮阳军营中见到的那个黄脸男子,也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了。
嘭!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记长长的烟火已飞入夜空中,像颗星星一样闪耀着,久久没有散去。
我高声喊道:“兄弟们,这就是叛军的首领,青莲教右护法,不要让他逃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我紧紧地观察那五人的反应。
为首疑似是右护法的人表情淡然,古井无波,但他身旁的几人却没有他这份养气功夫。
其中两人转头四顾,似乎想要看清树林中还有没有其他敌人,有一人甚至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挡在为首那人面前。
这个反应,不会有错。竟然真的给我们逮着了。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这五人里,除了右护法之外,竟然都是二流高手。
此时观察了数秒后,我也认出来了,守在右护法身旁的高手中,有两个似曾相识:一个是受术仪式那天见过的,带有肃杀的军伍之气的青年高手,另一个则是那个神色和蔼的白袍老者,却是不知剩余几人在哪里。
“大人……”那个站在右护法身前的陌生高手有些迟疑地开口了。
右护法挥了挥手道:“速战速决。”
然后,他便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那队兵卒冲了过去,而他身后两个人随着他攻去,另外两个则是猛然朝我们奔来,兵刃在手,杀气腾腾。
快!好快!
一起一落之间,右护法便如燕子抄水一样掠过了近十丈的距离,双掌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力与气势对两侧拍去,将迎上去挥刀阻挡的两个士兵打得口喷鲜血,瞬间败退。
“追!你们对付他!”
我对景伊和孙倩大吼了一声,撒腿与秦喜和谭箐两人紧跟在右护法身后。
两个冲我们而来的二流高手眼神冷漠,正欲向我们攻来,却不得不变招应付出剑的两位大派弟子。
那队官兵也极为识相地分了大半人手奔往右护法和随行的两个高手,另外几个则围过来帮助在两个二流高手猛攻之下相形见绌的景伊和孙倩。
二流高手的轻功不是盖的,我和秦喜数个呼吸后便追上了狂奔的军士,却依然无法拉近与右护法一行人的距离。
不行,再这么跑个几分钟,他们都得没影了。我对谭箐传音入密道:“控场!集火右护法!”
谭箐会意地快速念了几句咒语,然后遥遥一指。
前方身影越变越小的三人忽然肢体有些滑稽地左右扭了几下,其中有一人趔趄地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们一下子便慢了下来,有些举棋不定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份缓冲,我和秦喜两人得以越过同行的兵卒,一左一右地朝他们攻去。
稳定住身形的其中一人冷哼道:“自寻死路。”
然后他的长剑便如闪电般刺出,哪怕离了火光熊熊的营地有些距离了,那骤然划破夜幕的剑也映照出了亮银的光芒。
他目如鹰隼,气质冷冽,却是前日见过的那个青年男子。
我瞬间做出反应,折身避过剑刃,抢身进去勾脚抓臂,鼓动真气便要使一招野马撞槽将他制住。
然而二流高手毕竟不是大白菜,面对我侵略性十足的攻势也只是不紧不慢地退后一步,收剑圆肘,仿佛是变了魔术一样,眨眼间便让剑锋转向,朝我的喉间刺来。
哪怕我快逼进到贴身之距,那三尺青锋也如手臂般操纵自如,毫无凝滞地在方寸之间挥洒,让我不得不小心躲避。
此人的剑法阴柔刁钻,滴水不漏,不像是上了速成班的普通青莲力士,剑法造诣与孙倩这种大派真传都不显逊色。
剑势如游龙,进退自如,绵里藏针,甚是难缠。
面对二流高手,尤其是贴身保护右护法这种敌军首领的二流高手,不能只靠硬实力将他击倒,而是得寻找机会将他诱进陷阱。
我刻意没有开启领域,更没有催发符箓,只是凭借着拳脚功夫,越来越狼狈地应付着敌人狠辣的剑招。
刷啦!
我的左臂衣物被毒蛇吐信般的剑锋整片刮开,在开战之后第一次挂彩,但我在劲装下穿了臂甲,并没有受伤。
对方见状,剑势更是凌厉了三分,逼得我不住往后退。
我左右躲闪,靠着登堂入室的听劲和开启的灵觉勉力跟上他细雨般密集的阴狠攻势,处境却越来越不妙,最后被逼得有意无意地漏出肋下一个破绽,踉跄地往后退开数步。
对手毫不犹豫地踏步上前,掐了个剑诀,长剑一转之前阴柔毒辣的招式,忽然裹挟着风雷之势,如游龙探爪,如银蛇乱舞,电光石火之际一道惊艳的剑光直直地刺进我的身前三寸。
与此同时,我右手成爪朝他的喉间撩去,却显然不可能在被他捅个透心凉之前与他两败俱伤。
然而,就在剑尖快要触碰到我的腰肋时,它却突然撞上了一堵由制约之力形成的无形壁障缓了下来,而我则在同一刹那吸腹前扑,不顾剑刃在我肚子上刮出的长长口子,在男子反应过来之前右手成爪,狠狠地从他喉咙一撕,顿时血喷如涌,连肉带皮,食道都被我抠出一截来,极是可怖。
他暴退数米,捂着喉咙,发出骇人的汩汩声,将长剑疯狂地挥舞,想要将我逼退,我却已经大步跟了上去,提气运劲抓住他的双臂,不让他能够挥剑御敌,然后顺势撞进他的怀里,将他的架势完全冲散。
他下盘被我撞得松散不稳,步伐错乱趔趄,让我轻而易举地把握住他的劲力流转,毫不停歇地用上全身劲力与十分的御罡之力将他弯臂前推。
咔擦!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他的手臂被我折断,手松剑落,整个人倒了下去,拼命地挣扎。
然而收了如此创伤,又已被我锁住双臂借力抵在地上,他的垂死挣扎也只维持了不到三十秒便弱了下去,最后在我全身的重量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