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晚上九点半,我拖着又冷又倦的身躯回到家中。
他妈的,十二月中旬已经开始刮起风雪了,哪怕康宁顿并不是一座冬季尤其严酷的城市,今晚的温度也快降到零下十度去了。
回家的路上,今天新下的雪还没被铲,所以我是踏着高到脚踝的雪从车站走到家门口的。
我换下衣物后,哆嗦着将书包里的外卖拿了出来,就着已经凉下来的炒面开始浏览网页。
今晚我考完了计量经济学,经济方面只剩下一门博弈论要考,这两门都是我在主位面学过的,不足为虑。
统计学的两门课我也都考完了,所以只剩下周四的博弈论和下周一的法语。
这么来说,我可以提前近一周放圣诞假期,倒也挺爽的。
西联的圣诞假期相当于国内的寒假。
一般学生在考完考试的那一天,学期便结束了。
早一点考完的,加起来可以放大半个月,晚一点考完的,就比较惨了。
杨凌云去年便有一门经济课卡在整个学期的最后一天,十二月二十三号的下午考。
而他休息了一天才坐巴士回家,相当于是平安夜那天才到家。
想象一下,大年三十前一天才考完试,得有多可恶。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眼屏幕,然后接通:“喂,what’s up?”
史蒂芬嚣张的声音从手机传了出来:“我的万人迷兄弟,最近在忙什么呢?”
“……呵呵。忙着复习期末考试呗,还能有什么。你呢?”
这段时间为了应付法语这门我唯一没有百分百把握的课,连便利店那边都请了一周假。
谈起这个,史蒂芬的声音也有些无奈:“别说了,这段时间我忙得像条狗一样,克莉丝蒂娜更是压力大得血管都要爆了。她压力大的时候,我的压力就更大了……你圣诞节准备回家吗?”
“还没决定好。不过估计不会。你和克莉丝蒂娜是说准备先去她父母那边是吧?”
据我所知,克莉丝蒂娜是森特维尔人,史蒂芬家则在阿什维尔,两人去年暑假好上了之后,克莉丝蒂娜便在几个月后的圣诞节执意带男友回家见家长了,搞得史蒂芬这货在去年期末考试期间拉着杨凌云紧急商量如何应付潜在的岳父岳母。
“对,圣诞节在她家过,然后新年再回阿什维尔。在那之前,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可得一起出去爽爽。”
我笑道:“那肯定的。我下周一就考完了,之后随时都能见面。”
“好!我下周三考完,所以周末一起出去玩吧。”
与史蒂芬敲定好计划后,我吃完饭,刚准备洗澡时,手机忽然又响了。
“喂?”
“嘿!在干什么呢?”菲莉茜蒂清嫩的声音极是悦耳。
“刚写完一门考试。现在吃完饭准备放松一阵。怎么了?”
“嗯……记得感恩节你来我家时,对我父母提过,愿意参加他们举办的圣诞派对吗?就是下周五的那个。”
“是有这么回事。”
手机那头沉默了片刻后,菲莉茜蒂说道:“我得提醒你,这不是普通的派对,而是会符合你想象中的,那种给富豪和社会精英交际的正经晚会。”
我纳闷地说道:“啊?这都要办成上流社会的晚会?我还以为会类似于感恩节那样,比较随意亲密的场合。”
“我也宁愿是那样,但是比起家庭氛围,这其实完全是一个建立人脉,维持家族影响力的传统。我已经两年没有参加过了,所以这次我的父母才会逮住你,很期待的样子。”
明白了。
菲莉茜蒂出席任何这种场合,除非彻底跟父母撕破脸皮,否则至少在表面上得维持一副合格的哈特曼家继承人模样。
而这么做的结果,便是有可能又被拉进那个她压根不想接受的世界和身份。
但是作为她的朋友,我既然表示要去了,那她自然得陪着我一起去。
我啧声说道:“如果马尔科姆和梅丽莎从一开始便准备因为这个原因邀请我的话,我更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你会对他们那么不满了。”
“……一半一半吧。他们确实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因此想要提携你,让你认识一下圣诞派对会出场的『大人物』。当然,如果能一石两鸟的话,那便更好了。扯远了,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你好像跟我说过,你就只有一套西服,是吧?在秋季舞会那晚还被撕破了。周末你要是有空的话,我带你去订做一套西服,赶在圣诞派对之前穿上,如何?”
“有空是有空,但是才一个星期不到,时间够吗?”
“这点不用担心,我们家是这个裁缝的老客户,我已经打电话跟他提了这件事了。要是周末去让他量尺寸的话,二十一号是星期五,他星期四便能做好。”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那好吧,星期六我们一起去,如何?”
“好!周六早上我来接你。”
意思是周六早上,康宁顿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千金会亲自开车来,接我去定制一套由她掏钱购买的高档西装。靠,这便是吃软饭的感觉吗?
……还挺不赖的诶。
我与艾莉克希丝约好了星期五下午在芳香疗法咖啡厅一起复习。
星期四晚上,我对于下一天的会面有些忐忑,便给颜君泠打了个电话,询问她的意见。
“你是想问关于明天跟艾莉克希丝见面的事,是吧?放心,我已经帮你搞定了。明天或是接下来这几天要是有适当的机会谈心的话,跟她认真聊一聊你们之间的关系吧。”
我有些惊讶地答道:“这就解决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事后我再跟你讲,现在把注意力放在你自己身上。这段时间我看你似乎也搞清楚自己的心思了,不要让彼此留下遗憾。”
“嗯……谢谢你,君泠。”
“别搞砸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你这种情况,她对你伤心欲绝还是与你喜结连理才算是搞砸了……啧,越想越让人不爽了。你这小子,想开后宫就得承受这样的后果。”
“……开你妹啊。”
那一晚,我思考了很久。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个坚持原则,坚持底线的人。
哪怕无法称作道德高尚,也算得上私德无亏。
但在一片真空里的“私德无亏”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会不会变坏,要看的是他面对堕落的诱惑面前表现得如何。
很多人之所以可以自称是“好人”,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遇上能让自己变坏的机会而已。
而艾莉克希丝对我而言,不止是诱惑,更可以说是几近颠覆我对自己“坚持底线”认知的危机。
她呈现的,是一片赤诚的真心。
这比任何香艳美好的肉体都要令我难以拒绝。
如果只是一个美女的诱惑,或者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的真心,那我还能抵御。
但是一个与我合得来的,容颜绝美的女子的爱……
这就威力有点太大了。
唉,我还真比想象中要肤浅呢。
我很爱梁清漓,她在我心中占据的位置,也许再也没有人能够取代。
但是在面对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时,我确实心动了。
人不可能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一切情绪与冲动,因此偶尔看到令自己意动的人,在所难免,也并不能算是什么错误。
但我不只是单纯地对俩人美丽的容貌起意,而是真切地在经历了过去三个月的点点滴滴后,对她们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好感。
并且……
并不想要斩断这份心意。
而这,是无法争辩的精神出轨。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原以为自己在有了伴侣之后,能够就此从始至终地只爱一个人,但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事实上,我太自以为是了,也远远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忠贞不渝。
若我能像谭箐说的那么意志坚定,该听从心意便毫无犹豫,“让所有人都成为我的翅膀”,那也许会省很多功夫。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也永远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我不是一个说一不二,四处留情,爱上不同的人爱得理所当然的后宫文男主。
我只是一个优柔寡断,自视过高,而且轻易地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却又故作姿态地为此痛苦的混蛋。
但,这才是我,哪怕这种出尔反尔,自以为是,却又无法坦荡接受自己错误的心态虚伪且丑陋,这也是真实的我。
而我的良心与我的情感之间的矛盾,是我不愿割舍的挣扎。
所以,也许我的本质确实是一个滥情的可恶之人,但至少,我不该自欺欺人,也不应该继续假装自己还不明白心中的情感。
最起码,我要有承担着这份心意的觉悟,去寻找一个对得起我的恋人,对得起艾莉克希丝和奥丽维娅……
也对得起我自己的解决方式。
星期四晚上又下了大半夜的雪,一直到早上十点多之后,主干道上的雪才被铲干净了。
在康宁顿这种城市里,市政府大多数时候只负责清理马路。
人行道与不少比较偏僻的小街小巷,都根本不会有人来铲雪,居民们只能自力更生。
若是下的只有小粒小粒的雪的话,倒还好,它们哪怕叠在一起,也只跟粉末一样,很难凝聚成沉重的体积。
然而像昨晚那样下的,大块大块的树枝石型的雪花则像是小小的羽毛一样,落在掌中时颇有分量,而且不会立刻融化,让人能够充分地欣赏它优美的形状。
这种雪是滑雪爱好者的最爱,拥有恰好的湿度,蓬松而适合堆积成平面。
而树枝石型也是雪花作为装饰和艺术形象,最常见的形态,拥有六边角的整齐美感。
与这份美感带来的,则是相当棘手的份量。
一旦过了几天,尤其是下了超过一两次雪之后,那层层累积的质量叠加、凝固在一起,铲起来极是费劲。
没有在冰天雪地的北境住过的人,也许无法想象那斑点似的雪花儿堆积起来时,能制造多大的麻烦。
那些宽敞的车道在每个雪后的早晨都需要房主铲清通道,才能将车开出去。
而若你倒霉地住在一个市政府不搭理的地方的话,每次想要开出路口进到主干道都得祈祷那层层未被清除的积雪不会将车困住。
而哪怕是安装了冬季轮胎,在雪多的马路上开车,也有一种一个不小心便会失控的惊悚感。
饶是如此,当天地被纯粹的雪白覆盖时,一切都显得那么纯净且安详。
甚至,若不是天空被阴沉的灰暗云层掩住,白天的太阳照在大地上这层亮银的妆容时,会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星期五下午三点钟时,我走下公交车,站在车站旁。车声远去之后,便只有我和这条街上银装素裹的房屋与树木。
昨晚直到凌晨之后,我才带着满腹心思迟迟睡去。
然而,走在寂然无声的人行道上,耳中只有靴子与水泥上薄薄的一层新雪咬合时的嘎吱声,寒风也难得地缓了下来,空气清新而脆冷。
在这纯白的天地间,那冬日仙境般无与伦比的宁静忽然让前晚使我辗转反侧的纠结淡去了。
也许是我的心境被这幽静的景色洗涤了,哪怕想到与艾莉克希丝坦诚相对时的场景会让我心跳加速,那些之前看到她容颜时令我患得患失的各种杂念和犹豫都已经下沉了。
余下的,只有给这个女孩一个她应得的交代的渴望。
来到芳香疗法之后,我找了个较为安静的角落坐下,然后给艾莉克希丝发了条短信。
今天人挺少的,应该是因为天气的原因,许多通常会在这里复习的学生都没来。
两分钟后,我看到她推门而入。
看到我之后,艾莉克希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用力地挥了挥手,我也微笑着对她招手。
她拉开椅子,一边对我问候一边将黑色的派克大衣脱了下来,挂在椅背上:“不好意思!你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呢,我才刚到,都还没来得及点饮品。”
作为一个典型的西联富家女孩儿,艾莉克希丝的穿衣搭配风格很丰富也很好看。
当然,当一个人有艾莉克希丝的容貌和身材时,哪怕是只套着一只垃圾袋也会好看。
我已经见过了艾莉克希丝夏季和秋季的着装,但是冬季的衣物却没有见识过太多。
今天的金发美人穿着一件浅褐色的毛衣连衣裙,细致的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皮带。
连衣裙高高的圆翻领下,修身的布料勾勒出形状完美的傲挺酥胸。
裙摆截止在膝盖上三寸,修长的双腿穿着黑色的厚丝袜,虽然看不到肌肤,但也描出了匀称丰腴的线条。
艾莉克希丝似乎心情不错,坐下后先是拿出小小的携带式化妆镜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吐舌道:“嘿嘿,抱歉,我前天刚去美发店做了头发,不想要两天还没过就毁了。”
我看了看女子波浪般柔和的白金秀发,好笑地说道:“可以理解,确实很好看。最近怎么样?除了法语之外还有什么考试?”
“还有一门,星期五考管理学。你呢?”艾莉克希丝似乎对我的夸奖很欣喜,蔚蓝的美眸笑成了月牙儿。
“我下周一考完法语之后就放假了。你是准备考完之后立刻回家吗?”
艾莉克希丝点头道:“嗯,秋季舞会发生了那些事之后,哪怕我没有受伤,我的父母也变得很担心,请求我一放假就回家。”
“你卷入这些事里,罗伯和玛德琳不担心才怪了。不过现在你应该确实能够好好放松一阵,把过去这几个月受到的惊吓都放下。嗯,不只是蒙面人之事,还有……克里斯那次,也是,咳咳,我不想揭开旧伤口,但是我几乎完全没有听到你说起这件事,你没事吧?”
“嗯……还行吧。克里斯做的事确实很恶劣也很让我后怕,但是比起那晚接下来发生的事,又完全被掩盖了。放心啦,我在认真地对待这些东西,最近一直有见心理治疗师呢。”
艾莉克希丝淡淡地说道。
我稍稍放心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有什么想要我帮忙的事,我随叫随到。”
“知道啦。”艾莉克希丝有些心不在焉地托着下颌问道:“你呢?你还没告诉你的父母,是吧?”
我呲了呲牙:“实话实说……除非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情让我非对他们说明不可,否则我应该是不会告诉他们的。”
“哦?为什么呢?”艾莉克希丝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不想惹事生非啊,有了你们三个知情人已经够多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多说多错的。虽然我对隐瞒他们有些内疚,但是这样做省了他们的烦恼也省了我的麻烦。”
我叹气道。
艾莉克希丝似乎有些不赞同,抿了抿嘴道:“我明白你的原因,但是不赞同。不过,我也知道这就是你的风格。”
“呃,不说这个了。我去买杯咖啡,你要喝什么?”
“麻烦帮我点一杯卡布其诺,谢谢!”
点了咖啡,将课堂资料搬出来之后,我与艾莉克希丝认真地将这一学期的法语课内容都复习了一遍。
也许是天赋吧,艾莉克希丝对于法语的语法相当敏锐,哪怕一时难以分辨出具体的规则,也能凭感觉和语感将答案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她心思细腻,头脑灵活,基础也打得相当扎实,哪怕我在过去三个月恶补了进度,勉强能够理解大部分的内容,也一直需要向她问问题。
……
不得不说,这个金发美人说起一口流畅的法语时,这门罗曼斯语旋律般的轻快节奏与语调悦耳之极,更是为她添加了一层异域风情十足的魅力。
不过,比起复习,更让我在意的是对面这个女孩的态度。
过去这大半个月,在那堂令她忽然落泪的法语课之后,我与艾莉克希丝之间经常冷场,总有一种说不出口,欲言又止的氛围。
然而今天,那些尴尬都如冰消雪融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与她聊天时,找回了那久违的轻松愉快。
颜君泠到底是施了什么魔法,让艾莉克希丝心态转变得这么猛烈?我百思而不得其解,但也不会蠢到开口问她。
不知不觉便过了快三个小时。
艾莉克希丝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毫无顾忌地将优美的身姿展示出来,然后举着她的第二杯卡布其诺道:“复习完了,咖啡也喝完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点头道:“嗯,六点钟了,确实该走了。”
我顿了顿,又道:“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以我和艾莉克希丝的关系,这个场合下,请她吃顿饭,应该很正常……吧?
艾莉克希丝的反应也有些耐人寻味。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问,挑眉道:“难得哦,这好像是你第二次邀我吃饭吧?上一次还是我们刚认识的那时呢。”
“是的。毕竟刚才我基本上是完全依赖你给我补习了,怎么也得感谢你一番。”我笑道。
金发美人咬了咬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忽然展颜笑道:“好。但是既然是酬劳我,那么我不想出去吃饭。我想吃一顿你为我做的饭,如何?”
“啊?”我被这突然的要求打得有点懵。
艾莉克希丝点了点头:“没错。艾米莉说,你的厨艺比起正规的华国餐馆厨师也不差,我想见识一下。哪怕是我们暂时同居的时候,也没机会尝试过。这也就算是……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可以吗?”
我挠了挠头,道:“这个,好啊,我其实很乐意为你做一顿饭。反正我也知道你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Yay!谢谢你!”
艾莉克希丝雀跃地拍了拍手掌,俊美的脸蛋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倒是让我有点纳闷。吃顿饭而已,值得这么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