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开百籽是朝廷忌讳深重之术。数年内能造成千上百的青莲力士,朝廷不可能置之不理。更何况教内高层明摆着要借着朝廷对北疆胡族用兵之际搞风搞雨。”
“明知这一点却还愿意庇护青莲教的势力,就算不打算立刻造反,谋反也是迟早的事。不但如此,还在顺安根深叶茂,不仅能在龙头帮本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借用它的渠道运输男女,还能让闻香散人这个十年前就该扑街的死狗这么张狂地在怀化,越城两个重地随意行事,甚至反噬了禹仁的线人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喜似乎听出几分意思来,挑眉问道:“你有猜测了?”
我继续说道:“有一点我始终很在意,年初在建宁的时候便发现了不对。我把这个疑点交给了薛槿乔之后以为会有结果。但是结果是有了,却不是我想象中那样的,也不是我认为能够解释这个问题的,但是那时的我没想太多。”
秦喜蓦然打断道:“等等,你是说怀化萧家,白虎帮,和金蹄车行帮助青莲教这件事,是你发现的?”
“呃,这不是重点。”
我继续解释道:“去年我和禹仁在越城调查此事时,发现越城的人牙子把青楼女子一船船地运到建宁。后来薛小姐带人去调查,却什么都没发现。那时候薛小姐在建宁啥都没捞着,却并不是很沮丧,因为那是宁王府世代经营之地,跟铁桶似的,邪魔外道一显露踪迹都被宁王府的人给打死了。”
“但是这几个月下来我终于觉得有点不对。这建宁到底什么回事?建宁明显不是一天两天接受这些从青楼被转移的女子了,宁王府若真的这么强势,为什么会没能抓住他们的踪迹?禹仁曾经对我说过,在越水以东这段地带,黑鸦探都没有宁王府的势力好用。那为啥黑鸦探能在风影楼的帮助下找到青莲教的踪迹,宁王府这么久以来却啥都没发现?再说了,身为皇亲,因为身份敏感树大招风,宁王一直是很低调的,官府和薛家委托就罢了,顶多在建宁帮人行方便。宁王怎么会这么大胆,还趁着这事把手伸到怀化,伸到太屋山去了?这种做法可是会惹来皇上的大忌的,宁王作为两朝老臣,怎么可能不懂?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让他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听到我的这番诛心之言,秦喜倒吸一口冷气,猛然站起身来颤抖着说道:“你……你是怀疑青莲教和宁王府同流合污?这也太……太……”
我冷笑道:“大逆不道?胆大包天?痴人说梦?我就不信偌大天下就我一个看出这其中不对劲的人。”
秦喜强自冷静下来,继续问道:“等等,先回到你一开始说的那个疑点。萧家,白虎帮,和金蹄车行帮助青莲教从地下运人,最终是进入了建宁再被打乱踪迹,汇入其他渠道。禹仁对我说过,这是他们关于青莲教化整为零的策略的猜测。”
我神色奇怪地看着他,说道:“建宁是中转站?谁跟你说的?”
“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啊!建宁不是中转站?那怀化才是?但是怀化没有越水之利,很难作为这种运输人口的聚集地。所以越城和建宁才会有这么多的青莲教活动。”
“反了,我的意思是……如果建宁不是中转站,而是终点的话,那会怎么样?”
秦喜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这时却也想通了,瞳孔猛然放大,“你……你是说……”
我冷笑道:“假设宁王府就是那个背后玩弄官府和白道的势力,就可以解释所有的线索了。宁王府百年经营,不止是建宁被经营成铁桶,整个越水以东都是它的势力范围。薛小姐身份贵重,每次去建宁行动都要先跟这地头龙打招呼,有了准备他们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才怪咧。也许他们无法完全掩盖越城里的活动,但是一入建宁便是龙归大海了。”
“虽然误打误撞之下青莲圣城的存在被发现,但是太屋山何其广阔,把入口封上,运气好的话就是个拖延一两年也有可能。刚好那时已入冬,任何搜寻的行动更是效率低下。地下的行动败露,青莲教透过萧家,白虎帮,和金蹄车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重要的人和物都转移到建宁来。但是圣城里的人那么多,又要隐秘地运出,效率不可能高,结果还没来得及搬空就又被我发现,不得不再变。”
想到这里,我双眼一亮,脱口说道:“其实元旦时宁王府就意识到不能再被动了,要主动,所以才搞出了那个什么英雄宴,广招顺安高手。这样一来,至少能把握武林这一方的大体动向。没想到撤离到中途,那三家就被揪了出来。我操!难怪那些香主觉得自己倒了血霉却没有怀疑自己被遗弃了,因为以他们为诱饵这一出很有可能是青莲教或者宁王府看到事情败露,兵行险着的随机应变!连自己事先都没准备那样做!好手段!”
秦喜气息逐渐粗重,似乎也被我这番分析给说动了:“那么说,我们三月份时终于寻找到的太屋山洞窟……”
“明显是宁王府故意放出来的,因为到那个地步他们已经准备把这场戏急急演完然后躲风头去了。”我断言道,“要不然,茫茫山脉里,就凭顺安投入的几千人手,怎么可能短短数个月就这么好运,找到入口?当时我和禹仁就很惊讶,宁王府手段竟然这么强,现在看来,他们只是抛出这个线索准备收线了而已。”
“唯有宁王府的资源,人脉,和势力才能编织起青莲教掳人运人的网络。只是之前灯下黑,加上宁王府向来低调,大家才没怀疑到它头上去。而我们在怀化所遇到的伏击……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份已经被青莲教所知,并且有所提防。刘紫荧亦如是,所以禹仁一旦发动了他的线人去调查刘紫荧的下落,青莲教便准备了这个杀局对付我们。啧,棋差一着啊,若是闻香散人有了援手,恐怕结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秦喜脸色阴晴不定,在我床边徘徊走动,数分钟后涩声说道:“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薛小姐和老唐这么看重你了。我实在是无法挑出这个猜测的毛病。”
如此高强度的用脑之下,我一阵头痛,闷哼了一声,说道:“妈的,这个推测干系太大了,我也不想真相就是这样的,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比它更合理的结论。”
“如若真是宁王府在这一切的背后……那我们怎么办?哪怕我是玄蛟卫,这么重大的指控,也不是随便可以抛出来的。”
我沉默了良久,没有言语,秦喜也耐心地坐在旁边,待我开口。
可能过了足足五分钟之后,我才悠然说道:“我这里有一条毒计,施行难度极低,百分百有效,保证朝廷万分重视,也保证宁王府,如果真的是它在青莲教背后支撑的话,一定会把真面目显露出来。”
秦喜一听,按捺不住,连忙将耳朵凑到我嘴边。
随着我的计划娓娓道来,他的脸色也从白皙变得铁青,然后开始逐渐扭曲。
“你……你他妈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不行,绝对不行,太乱来了。”
他踱着步子,摇头晃脑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脑中回放着我的推测,想要找出其中的漏洞。
嗯,不能说是个没有瑕疵的推论,但是以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是我觉得最合理的一个。
其实我也不是不理解为何秦喜这么纠结,因为我给出的方法一旦用了,那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可以说如果宁王府真的不是犯人的话,这么一套下来,也有一定可能真的反了。
若是如此,那我就是千古罪人了。
但是……我挣扎着看了看自己麻痹的双腿和每次动弹都带来痛楚的身子,心里对于这个提议所可能产生的破坏性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随着理智的完全清醒,之前昏昏沉沉的,被沉睡所压抑的各种难以理清的情感在我心里爆发了出来。
我痛恨青莲教和闻香散人,痛恨自己如此无能脆弱,怨恨这该死的任务,这该死的位面,甚至,我还恨唐禹仁如此能忍,到了最后的那一刻,我们三人都遍体鳞伤时,才把覆海针打了出去。
我想要报仇,但是闻香散人已经死了,甚至连青莲圣城里那些把我当作牲畜使唤的教众和护卫,都被抓了一大堆。
这满腔怒火已经没有一个具体的目标可以倾泻,令人憋闷。
我只期待着有什么人,任何人,能够为我目前这个惨状付出代价。
这些激烈的情感糅合在一起,汇集成无比强烈的毁灭欲,让我想要疯狂地嘶吼,想要对着墙壁一头撞上去,撞得自己头破血流。
若是我能站起身来的话,我恨不得把这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然后再放一把火,把这一切让我烦躁让我怨恨的东西都烧个干干净净的!
我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紧得让我手臂微微发抖。
这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连忙深呼吸了数次。
呼,呼,冷静,周铭,冷静。
这种自毁的思绪明显是伤势的影响,不能让自己陷入破罐子破摔的泥潭里。
不要让自己的思绪停留在怨天怨人的负面反馈环里,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最妥当地打探宁王府。
还好,过去这一年的吐纳和行气让我静心宁神的功力大涨。
当然,现在的我丹田爆了之后,这一年的内功修行也就剩下这么点边角料了。
我很快便收拾住自己失控负面情绪,意守丹田,随着熟悉的乾元功吐纳,深浅有度地呼吸,将心境平静下来。
妈的,这次回去之后,我得找个心理医生治一下。
一趟任务下来,各种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创伤都快给我整崩溃了。
“阿良,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慎重行事……嗯?你没事吧?”似乎下定决心的秦喜坐回我身旁,开口说道。
“没事。只是看到我们俩的这惨状,有点心情不好。这次任务你们两个受了这么重的工伤,玄蛟卫应该会大力补偿吧?”
秦喜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好歹是朝廷的两支武林招牌武力之一,这方面是不用担心的。但是……嘿嘿,禹仁和我都不是在意这种东西的人。废了我的武功和禹仁的潜伏能力,可能比杀了我俩都更令人难受。”
“倒是你,说实话,这种伤势可能后半辈子都无法完全恢复过来的。你……不要紧吧?”
我无奈地笑道:“那也没办法,我要是整天怨天怨地也没办法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还不如不去纠结这种烦心事。且不说这个,闻香散人死了已经一个半月了,青莲教和宁王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反应?禹仁肯定也已经把这件事上报了,官府又有什么反应?”
如果我真的只是韩二的话,那目前这看不到未来希望的鸟样肯定会令我哭天喊地,精神崩溃的。
还好我只是个过客,再撑半年就能抽身离去,倒是这具身体的正牌主人实在是被我给搞得够惨的……
“这次我们被袭击,两位统领都极为重视,又派了数队玄蛟卫来南顺安调查。薛府那边有赖薛小姐的鼎力支持,更是出力甚多。那家药草铺的线人已经潜逃,不知去向,我们正在追踪。”
“你会把宁王府作为头号嫌疑人上报吗?”
秦喜抓了抓头发,苦笑道:“那肯定的,哪怕宁王府再有权势,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但是宁王府也确实是豪门望族,就算是玄蛟卫,没有一定的证据都无法随意去探究他们的隐私。唉,看看左统领怎么想吧。”
一时间,我们都有些无语。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的伤更多的是内功,真气方面的问题吧?在飞龙寺呆这么久没问题吗?”
秦喜揉了揉额头,答道:“我准备再过两天就走了,前段时间右统领帮我找了个五台山的熟人看看能不能解决我的真气反噬问题。圆海住持已经跟过来代替我们的玄蛟卫接触过了,你的伤势还要再静养一阵子才能长途奔波。住持说你现在可以开始试着慢慢下床活动,但是要再休养两个月才能养好身子。”
我苦笑道:“好家伙,意思是我得在怀化待足足四个月才能回越城。住持他接济这么个白吃白住的人,真的不会半夜把我扔出去吗?”
秦喜嘿嘿笑道:“别担心,你可是傍上了薛府这条大船。薛小姐大手一挥便让人送来了三百两银子感谢飞龙寺。这可抵得上他们一年的香火钱,他们巴不得你再住四个月呢。据说若不是禹仁让她稍安毋躁,她自己都要跑到这边来探望我们了。”
我怔了怔,心里有些触动。
唉,薛槿乔啊薛槿乔,我真是押中了宝了。
也不知道越城的人们这几个月来过得如何。
高岩,叶洛秋,刘青山,小玉,梁清漓……不知不觉,我也交到了一些不错的朋友呢。
“等你恢复过来了,薛府那边会派人接送你回越城。到时候,咱们带上禹仁一起去散散心。”秦喜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你是越城人?”
“不是,我是应天的,但是这趟遭遇把我给打怕了,越城这边被官府彻查过,比较安全。在我搞好真气问题之前我可不准备到处乱逛了。万一应天也被渗透了怎么办。”
“那倒是……”
秦喜离开时,我拜托他顺手帮我带几封信回越城。
帮派那边刘青山肯定已经帮我打过招呼了,但是我好歹也是堂堂十一室室长,如今刚回从怀化出差回去才两个月不到就又神秘地消失好几个月,总归得给高岩和叶洛秋解释一下。
小玉和梁清漓那边就不用说了。
虽然我觉得以唐禹仁的敏锐,他回到越城时肯定会帮我料理这方面的东西的,但是毕竟离开了这么久,很难不让人担心。
当然,也确实发生了会让人非常担心的事故就是了。
尤其是与梁清漓分别时,她那令我揪心的神态,好像是感觉到什么令她不安的东西一样……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开始了漫长的复健治疗。
当然,这时的大燕还没有发展出复健治疗这种医学概念,但是飞龙寺的和尚们也是相当有医学经验的,在我形容了大概的意思之后,很快就帮助我制定了不少四肢,腰腹,脊椎的核心力量,柔韧性,平衡性方面的套路。
每隔一阵子,薛府派来的人都会来跟我交流一番,告诉我越城那边的新消息。
虽然我们三人这次来怀化无意中钓出了闻香散人这条大鱼,但是后续却极是令我失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进展。
但是以我虚弱的身子,也无法再做什么其他的,只能耐着性子每天做着康复治疗,然后和飞龙寺的和尚们闲聊,看看经书,学点医术。
在这难挨的等待中,时间一下子便来到了十月底。